凌晨四點的微信,那是軍人母親對戍邊兒子的思念……
思念流向戈壁
一個人,一車水果,搖搖晃晃地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。那樣清冷的早晨,是屬于母親的。
當姐姐嫁了人家,母親的心愿就只剩下兩個:希望我能讀好書,再當個好兵?!白x好書”在我年少輕狂的那年沒了下文,母親就一心一意希望我能穿上軍裝。母親說,當年原本為我取名“周澤軍”。澤,光澤之意;軍,代表軍人,她希望我能參軍入伍,光耀門楣。
入伍的那個冬天,天空依然不見半片雪花,只有枝頭零星的枯葉被風拉扯著,在空中打著旋飄落。離家那天,母親沒有到街上出攤。天還未亮,她便開始打理我的行囊,將里面塞得滿滿當當,在三輪車上鋪好被褥、大衣,準備送我去車站。我不忍心看到在車站分別時母親的眼神,便拒絕了母親相送,背著背囊,獨自來到同行的戰友家中。戰友的母親一邊為他準備衣物,一邊殷殷叮囑,眼淚不停落下。那些話,母親也曾無數次叮嚀,我卻總嫌她“嘮叨”。
歡送儀式后,我和戰友們踏上西行的火車。車窗外的原野逐漸變成高山、戈壁,我極目遠望,努力尋找一絲綠色,卻只望見一段枯木在荒野中孤獨地佇立。當淚水不知不覺溢滿眼眶,我意識到,這次,我真的遠離了母親。
部隊在距離故鄉3000多公里外的西北邊陲,母親的思念隔了山山水水。后來,母親學會了使用微信,只是每次發來的消息中錯別字很多。一次休息,剛打開手機,母親的消息彈出來:“二字,生鈤塊樂”“二子,盛日塊樂”……“兒子,生日快樂!”母親一遍又一遍地反復修改,只為把“兒子,生日快樂!”準確發送給我。微信顯示的時間是凌晨4點,那是母親出攤的時間。我望著屏幕出神,仿佛又看到母親在那條熟悉的小路上顛簸前行,昏黃的車燈搖搖晃晃……
那年,我決定脫下心愛的軍裝,多陪母親些時光。當我把退伍的想法告訴母親時,遭到她的反對。電話里,母親反復勸慰我,直至啜泣。在我記憶中,母親極少流淚,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因為我執意退學,母親打了我一巴掌后,眼眶瞬間通紅。后來,她懇求學校再給我一次讀書的機會。那天,星光黯淡,我坐在母親的三輪車上,頭腦一片空白。母親的憂愁、嘆息,順著那晚清冷的風,吹進我的耳朵,也深深烙在我的心底。我忘記最后是如何掛掉的電話,只知道,我不能再讓她失望。后來,我遞交了志愿留隊申請書,帶著母親的心愿繼續前行。
留隊后的第一次休假,我回到鎮上已經很晚。遠遠看到村口站臺前,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時向村口張望,是母親在等我。車還未停穩,母親便著急地透過車窗尋找我的身影。月光下的鄉間小路傳來陣陣蟲鳴,母親一邊抱怨我回來得太晚,一邊詢問起我在部隊的生活。我給母親講述戈壁灘的故事:我和戰友們在滿是沙石的戈壁灘上奔跑,嗅著淡淡的沙棗花香;我們一起向沙漠發起沖刺,感受大漠孤煙的豪情;我們在胡楊樹下宣誓,堅守那一片綠洲……
到家第二天,我和母親一早就出發了。進貨后回到集市,沒一會兒,母親的攤位前圍滿了顧客。我抽空為母親買來早餐。怕早餐涼了,我有些著急,一邊收拾攤位,一邊催促母親趁熱吃。那個上午過得很慢,風夾著燥熱的空氣吹過,天上的云緩緩地移動著。人來人往,母親只匆匆喝了幾口稀飯,吃了一個包子。我不敢想象,如果我不在,母親又是如何忙碌?回去的路上,我努力仰著頭,可再也抑制不住,任憑淚水奪眶而出。它迎著風,和著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,似決堤的河。
我歸隊前幾天,母親坐在縫紉機前徹夜忙碌。出發前一晚,母親把一個繡花包放在我的床頭,“戈壁灘的路不好走,給你縫了些鞋墊……”打開繡花包,是一摞嶄新的鞋墊,精致的花邊,密密的針腳,無聲勾勒著母親的牽掛。原來,我說的每句話,母親都記在心頭。那夜,我輾轉反側,難以入眠。
不知不覺,我在戈壁又過了幾個四季。母親心里樂于我陪在身邊,卻總讓我安心守在邊關。她像蜿蜒的河流,包容了我的任性,將她所有的情感,深深地浸透在每一份思念,每一份叮嚀,甚至是每一道目光中。(周子軍)